八、 牢 獄
血腥的"紅八月"逼近了……。
學校里的"紅衛兵"們像是注射了興奮劑,到處打、砸、搶……。
電器廠的何祥、曹致波也拉起了大旗,居然也成立了"電器廠紅衛兵"!
為了整垮我們這群不服整的小青年,電器廠的"整人派"里有人想出了絕招,曹、何二人拿著"革委會"介紹信,以"電器廠紅衛兵"的名義,親自找到打人最兇男四中,他倆又跑到廠子附近的女十五中和打死了校長的二十六中。何祥、曹致波學著學生們的樣子也在胳膊上戴著毛體"紅衛兵"的紅袖章,這兩位人保干事對這些中學"紅衛兵"說:電器廠有個"反革命集團"想要搶保衛科的槍搞暴動,希望"紅衛兵"戰友們大力支援。
學校里的"紅衛兵"小將們一聽說工人"紅衛兵"告急,立刻激憤填膺,集合起敢死隊,浩浩蕩蕩地跑步前往,夜深人靜,"紅衛兵"們整齊的步伐煞是威武。一路上不時揮舞著武裝帶,高呼著口號:"下定決心,不怕犧牲,不獲全勝,決不收兵!",那情景頗有驚天動地的氣勢。
學生"紅衛兵"到了電器廠,真可謂指哪打哪兒。在廠內"紅衛兵"頭頭的指引下,幾個正上夜班的小青年兒先被抓到了華安寺的大殿。
"你們都是什么出身?"
"你們為什么要反黨?"
"喬錦星是不是你們的頭子?"
"誰是你們的后臺?"
"不說就打!"
只聽一陣腰帶接觸皮肉的"啪、啪!"聲。打了一會兒,"紅衛兵"們才弄出點兒眉目來,原來這幾個只是"五人反黨集團"的支持者。趕快派廠里的汽車,全城搜捕!
直到子夜過后正牌兒"五人反黨集團"才全部歸案,本來寫《廠黨委摻假》大字報的五個人中,有一個中途退出了,我的師弟夏文立因為態度堅決,為了湊數兒把他也就被算作"五人反黨集團"的成員了,"紅衛兵"分別從我們五個人的家里抓捕歸案,個各都被反綁著,推下汽車后,"紅衛兵"前呼后擁地把"俘虜"們推進電器廠的廠部會議室。
這私設的公堂就是"敕建安華禪林"的正殿,殿中有四根明柱,殿外飛檐斗拱依舊,殿內墻面經過粉刷,地面水泥抹就,大殿在運動前被辟為廠部會議室了,如今這里成了行刑大堂。
我是最后一個被押進殿內的,我發現地面上一片片的血跡,說明這里已審問過一批"人犯"了。夜色沉沉,燈光昏暗,更顯的殿內陰森森的。我意識到:進了閻羅殿不死也得脫成皮。
"跪下!"一聲大吼,滿殿回音。
"為什么?"夏文立鎮靜地反問。
"就因為你嘴硬,打!"
"紅衛兵"們一陣拳打腳踢,一邊打一邊高呼著主席的語錄:"敵人不投投降,"啪!"就叫他滅亡!"啪!……。五個人被抓來的人立刻就全被打趴下了。
曹致波把沖壓車間的下腳料纏在"紅衛兵"的皮帶上,這下腳料本來準備焊網眼兒式暖水瓶外皮的。"紅衛兵"掄起皮帶就往"俘虜"背上抽去,一下就抽掉層皮,兩下就扒掉層肉,三下就能露骨頭,我記不清背上落了多少下皮帶。
當我醒來時已被蒙上眼睛,反綁著雙手,扔上了汽車。"紅衛兵"一只腳蹬汽車的槽邦上,一只腳踩在我的后背上,四周站滿了小將,他們振臂高呼:"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汽車隨著呼叫聲徑直開向北京市公安局炮局監獄。
我被推進牢房,厚實的牢房門,開關時發出的震耳的回響,這回響總使牢房里的人心跳加快。黃花松木地板被坐牢的人磨蹭的光溜溜的。一股股臊臭味兒從門邊的小便池里撲鼻而來。大概是半夜兩點了,地板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牢房里誰也沒人理我們。我被推倒在地板上,連自己也不知道是昏過去了還是睡著了。
起床的哨聲把我驚醒。當我要睜開雙眼時,只覺得眼皮被什么東西粘在一起了。我爬在小便池的水龍頭上沖了一會兒才發現是血跡凝結了眼皮,我用力揉洗終于睜開了眼睛。
當我回到原處時。發現我的徒弟聞真躺在我的的身邊。他臉上粘滿污物,是吐出來的經過消化的胃積物。我想用力把他搖醒,但聞真像一具僵尸手腳冰涼。我驚恐地意識到他是死了。我竭盡全力大聲呼喊:"快來人哪……有人死啦!"
"喊什么!"獄警以同一頻率應叫:"等著!"幾個穿白大褂兒的用擔架把聞真抬走。我硬撐著身子用自己已成碎片的上衣,把地板上的污物清理干凈。
一個活蹦亂跳的小伙子,就這么不明不白的被活活的打死了?等待著我的命運是什么?判刑?勞改?戴帽子?管它呢,即來之則安之!
一股難耐的臊臭味竄入鼻腔催人淚下,同牢的犯人們圍在墻角的便池在爭先小解。那是用水泥抹的像痰盂一樣大小的小便池,因為沒有反水彎管兒,對照便池喊一聲,隔壁牢房就會聽到。我爬在便池口上,聽到夏文立在大聲地朗讀報紙。突然又竄出一股臊味兒,我趕緊離開便池。因為我是新進來的就按牢頭的規定坐在小便池旁邊。
監獄里每天兩頓飯。每頓兩個棒子面兒窩頭,一碗摻了干菜幫子的棒子面粥。窩頭被同牢的搶去吃了。那碗難以咽下的咸粥,竟使奄奄一息的我活了過來。
余金田這個"三反份子"都沒進監獄,我只一"反"就進了監獄,看來我的問題的確是很嚴重了!當初運動剛開始我還引經據典地查資料,想弄明白"牛鬼蛇神"的真正含義,沒想到一夜之間,我卻成了青臉、紅發、紫屁股溝子的"牛鬼蛇神"了!
我還沒意識的自己處境就被毒打一頓后,扔進了高墻深院布滿鐵絲網的專政機關。一個人的命運真是難以琢磨!
這間十二平方米的牢房里共關了十六個"犯人"。夏文立和其他兩個人分別關在別的牢房里,誰也見不到面。只能在大聲讀報時,我才能依稀的分辨出夏文立那渾厚而昂揚的嗓音,從而判斷他們的下落。
都說"炮局的窩頭──眼兒朝上"親眼一見果不其然。原來,這棒子面窩頭是用模子做的。老百姓蒸窩頭,左手握面團,右手姆指杵在面團中為軸兒,雙手轉動面團就形成一個底面有盲孔的圓錐體。這圓錐孔就是窩頭的核心構造。這窩頭眼兒的功能是為了使錐體壁薄些容易蒸熟。沒想到過去北京人天天吃的玩藝兒,用極少的文字表達清楚了還得費點勁兒。炮局的窩頭就容易多了。用鐵片子做個圓錐形漏斗兒。小端口比姆指大些,一只手就能操作。手握模具用大端口蒯面,然后用姆指在小端口一揞,面團脫模落在蒸屜里。所以炮局監獄里的窩頭尖兒上,就有個姆指揞出來的眼兒。而窩頭下面的眼兒就沒了。這樣的窩頭,優點是操作簡便快捷,重量準確,工藝過程更是一反傳統,勇于革新。
有個同牢的說:過去我吃糕點,手心向下掐著吃,F在吃窩頭,手心向上雙手捧著吃,生怕掉了窩頭渣兒。怪不得慈禧太后想窩頭吃,她是想找到餓急了啃窩頭的那種感覺。
我的家鄉人都崇尚文化,我也有個堅定的心念──任何經歷都是學習的課程和機會。我開始把牢房當作課堂,監獄發的報紙我一字不落的精讀、研究、分析。盡管報上都是毛主席詩詞拼湊的社論,但也能從文字游戲中看出端睨來。
后來監獄里的報紙停發了,我就讀沒字兒的書,每個人都是本兒沒字兒的書。
有個不會撥算盤的舊北京的總會計師,兒媳婦揭發他藏了金條,他交不出金條,被毒打一頓,送進了炮局,他對舊北京的了解,滿可以在文史館工作。
同牢里還有個國民黨少將,他曾當過張學良的老師,現任吉林省政協常委,國務院對臺辦的副組長。"紅衛兵"從他家搜出一只生了銹的手槍。他被打的遍體鱗傷,老伴兒也被打死了.
自從進了牢房他就一直正襟危坐,閉目養神,見我老纏著他,就對我一本正經地說:"年輕人──,離政治遠一點!那玩藝兒是黨棍和政客的事兒。趕上好時侯能謀個職,趕上敗運就翻船。"
我心里話:"你倒是早跟我說呀!用你現在才跟我放這馬后屁!"后來一想,幸虧我沒說出口。我要是不翻船進炮局,怎么能聽到他的教誨?
有個資本家娶個日本人作媳婦,有特務嫌疑。有個"紅五類"少男,多次強奸"黑五類"少女。還有冒充"紅衛兵"的小偷兒。還有個小學教師用兩張紙拼畫了一張毛澤東像,實屬損害偉大領袖光輝形象。
還有……。
總之,在牢房里使我大開眼界。只要與他們平等相待,他們就會把心窩子里的真貨都拿給你看。從他們那里看到的,是書本上決對看不到的東西。
張學良的老師骨瘦如柴,兩眼渾花,但是他的腦子一點也不糊涂,進牢房之前他就算是個謀士了。我為了向他學點兒真格的,就常常湊到他的跟前問這問那,只要我一提起他的得意門生,他就低沉地惋惜張學良的命運,他說算命的先生早就算出他有牢獄之災,張學良年輕氣勝,以少帥自居,不信這一套。
張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后,張學良又為了給父親找個好墳地,而把元朝國師耶律楚材的墓地給霸占了,自己沒哪個福份,硬占個好風水也擎受不到,最后張學良被終身軟禁,這都是命運的按排。聽了老家伙的一番話,我覺得他還是個地道的老迷信,按他的說法我這也是牢獄之災,我也沒干過挖墳掘墓的事兒,怎么會也有牢獄之災呢?
幾個小偷兒見我好學好問,就爭著要當我的老師,盡管小偷兒們把著手教我用兩個手指"起貨",并耐心地告訴我哪兒是"天窗",哪兒是"平臺",他親自示范背對我,站在我的前面,然后他把右手放在左腋下,趁我不注意他從后背的右腋下伸出兩個手指,就在他一回身的瞬間,迅速地用兩個手指就把我上衣小口袋里的手紙夾走了,他不厭其煩地要我練習他這掏錢包兒的絕技,他稱這是"鉗工"基本功,他說一般的人都認為把錢包兒放在"天窗"里最保險,所以最好下手,經過他反復教練,我學的非?,但我絲毫也不擔心會在這里學壞。在獄中小偷兒當場示范,并讓我反復實習,最后我的動作已經不亞于師傅了,我弄懂了他們的全部技巧,終于學會了防范扒竊的要點。
學習也是一種技巧,好多人都把學習當作摹仿,世上無論是壞蛋還是英雄都不是學來的。摹仿最像的是演員,演員扮演一輩子壞蛋也成不了壞蛋,演一輩子英雄也成不了英雄,除非他本質就是壞蛋或英雄。
牢房窗外有棵高大的楊樹。夏天的陽光透過樹葉兒,象過了遍篩子灑進牢房。知了躲在稠密的樹葉里煩人地嘶叫。每天我隨著陽光從西墻挪到東墻。眼看著地板上的篩子眼兒.變大變稀。蟬兒越叫越沒勁。我用在廁所里撿到的一小塊石灰,伸過窗上的鐵欄桿,在窗角的墻上一天劃一道。已經劃滿了正字,后來被牢里的小玩兒鬧告了密,我受到嚴厲地喝斥后,只能一片片地數落葉了,好大的一顆綠油油的大葉楊,樹葉兒隨著瑟瑟的秋風,眼看著一片片的落光了。
我在牢房里已蹲了兩個多月了。一本語錄已倒背如流了,每天的報紙連報縫也仔細從正反兩方面研究個夠。然后就研究衣縫,沒有換洗的衣服,整天坐在地板上,褲子磨的露出了屁股。軍綠上衣的后背經過"紅衛兵小將"的"觸及"已被打爛了,只好把前襟轉到背后反著穿。兩個多月沒理發,長長的頭發里、衣縫里爬滿了大小不一的虱子。我也學著猴子的作法,抓到一個放嘴里一個。覺得越嚼越香,肥血不流外人田。虱子不能白吸我的血,我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剛進監獄時我曾被提審過一次,只是列行公事似的核實了一下姓名、年齡、民族、籍貫、怎么進來的,過后再也沒人過問了。不但監獄里沒人過問我,外面更沒人來探監!家里沒有任何人打聽我,世上沒有任何人關心我!寒心徹骨的孤獨感時時襲擊著我。同牢的人一個個陸續放出去了,我狠勁敲打牢門:"為什么不提審我!為什么不提審我!"
我的大叫終于引來了看守,牢門打開了。我想只要提審我就可以伸辯,我被拉出去,一個年輕的小兵向我呵斥道:"你叫喚什么?!"我毫無懼色地回說:"我要求提審。"那小兵用他手里的大鑰匙戳著我的腰說:"回去!再鬧,看我怎么處理你!"
同牢的"干兒犯"嚇唬我說,再鬧會給我穿"和平衣"的,那衣服是用帆布做的,衣袖和褲腿都連在一起,一天到晚穿著"和平衣"連殺人犯也會變得和平了?磥磉是牢房里能讓人理智。那位吉林省政協參事說:歷朝歷代,監獄只有錯抓的,絕沒有錯放的。進了牢房,無論你對錯,就憑你這不服氣的態度,也要加判三、五年。
我就不明白:該不該進監獄,和態度好不好,哪個為先?這位"爛高參"說:監獄只管押人,錯與對是檢查院的事,你不服法,監獄就會千方百計叫你服,這就叫"到哪兒說哪兒。"如今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到了我這歲數,你自然就明白了!這老家伙的話我聽著就是不順耳。最后他給我解心寬說,保護性拘留一般都不提審。
我就這樣莫明其妙地蹲了一百天大牢。放我的那天,我一眼就看到送我入獄的那輛破汽車,那是輛五十年代出產的58-1型三輪貨車,正停在監獄的大門口。比送我入獄時多了個帆布棚子。
戴著瓶子底兒眼鏡的瘦子正是廠保衛科干事曹致波。他走下汽車,看到我面如灰粉發如蓬窩先是一愣,曹致波的瓶子底眼鏡頓時大了一圈。確認是我后,就上下滑動著他那賽過鼻子的喉頭對我說:"你被我們廠開除了。你的行李裝在車上,現在由我負責押送你回老家。"
"你有什么權力這么做?公安局沒作任何結論,我是無罪釋放的!"
"這是上級決定"瘦子象只大螳螂,他把兩只大眼鏡湊到我的面前,"你必須服從!"
"我知道你上級是誰呀?你要堅持讓我上車,我就回牢房去。"
"那不行。"警察把我攔住,"你進來的時侯就沒有手續,出于當時的具體情況,我們勉強把你收下了,F在你的手續已經辦完,至于你們廠對你怎么處理,跟我們公安局沒關系,反正今天你得出這個門。"
"即然這樣,我自己走。"我從行李中找出一身衣服換上"你們把行李給我送回宿舍,我先走了。"
"我得回去請示請示。"瘦麻桿兒扶了扶鼻子上的那對瓶子底兒,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就爬上汽車叫司機開回廠去了。
我拚出最后的余力,拖著虛弱的身體自己走出了炮局監獄,我除了背上滿是疤痕,總算沒有落下大毛病。
出獄后我就打聽大家的情況,聞真并沒死,被送進公安醫院后診斷為:腦振蕩、肺水腫、尿中毒。醫院及時搶救,先用高壓氧排水,導管排尿,外科醫生把他的頭皮切開,用小鉆頭在頭骨上打一圈兒洞,使頭骨形成一個小蓋兒,然后揭開頭骨的小蓋子,把腦髓內損壞部分切除,再把蓋子扣上。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聞真已經殘廢,頭總是歪的,一張嘴就流口水,完全不能自理。
另兩個出獄后,發現家被抄了。夏文立的母親急得重病在床。
小姨為了表示自己的革命徹底性,把自己學校的"紅衛兵"請到家,來了個"自我革命",叫"紅衛兵"把自己的家抄了,早已公私合營的"廣合醬園",滿院子的大醬缸,八月里正是黃醬溢香的時侯,"紅衛兵"們問小姨,這么多大缸以前都是你家的,小姨點了點頭,"紅衛兵"英勇善戰把所有的大醬缸都砸了個稀巴爛,"四舊"、八姨、統統地被列為打倒之例,絕不手軟……。
我的家也被抄了,父親本應該享受"革命軍人"的待遇,卻被打成了"歷史反革命"。
本來"紅衛兵"是學生們搞起來的,工廠里的年輕人也想過過"兵"癮,也紛紛成立起"工人紅衛兵"我父親單位的"紅衛兵"也像"沖鋒隊"一樣把我的家給抄了。
大文豪金圣嘆臨死之前說:"砍頭,最痛了,抄家,最慘了……。"被抄家的時侯,我因在獄中沒能親眼目睹,所以也沒有親身體會,別人家被抄和自家被抄感受也不一樣。
佬姥家那滿院子的大醬缸,被"紅衛兵"砸了個稀巴爛,那滿地都是稀黃醬的樣子,使我無法想象。不過,父、母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統統地被轟回老家的場景,我還是能想像出來的。
我從炮局監獄中出來,也沒先回電器廠,我想到處看了看再說,直到天黑我才悄悄摸到伯父家。伯父已經病故病,伯母為我烙了兩張脂油蔥花兒餅,外焦里嫩,吃到嘴里那香味兒竟往外躥。我也顧不上家里的糧食定量了,只顧大口大口地嚼著,似乎一百多天的腹中虧空,這一頓就補過來了。伯母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默默地流著眼淚……。
大伯母的女兒,也就是小時侯常和我在一起看小人書的親堂妹,"文革"前,她在大學里功課不錯。就因為親屬中突然冒出一幫"階級敵人"她有口難辯,竟被同學們擠兌的成了神經病。半夜里光著身子就往大街上跑,邊跑邊叫:"快跑哇,快跑!"她象是在逃避洪水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