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收 徒

  一九六五年二月十五日我領到了"預備役軍士兵役證"復員回到了原廠。

  我剛剛二十歲,居然已經是個復員軍人了!余廠長見到我回來了,格外的親切。四年來廠子沒有多大變化,余廠長仍然是技術副廠長,廠房仍是那座破廟。我被分配到車工車間,齊師傅仍然是機修組的組長,仍開那臺老式的八尺車床。盡管我還想跟師傅再學兩年,可齊師傅說:"這有什么學的,在機器搖把兒上綁根兒骨頭,連狗都會開。 "他又笑了笑說,"只要膽大心細就能獨擋一面。"  

  當時,復員軍人這個稱號還是蠻光榮的。在部隊我加入了共青團,復員回到電器廠后,自我感覺十分良好,除了完成每天的工件定額外,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社會活動中,編墻報、畫板報、組織小樂隊、排練文藝節目、民兵訓練、體育活動……。我在學校里就打下了寫寫畫畫的基礎,又在部隊里練就了武槍弄棒、吹拉彈唱的本領,回到工廠全派上了用場。我帶著學員們到區工人俱樂部演出,常常捧著獎狀回廠。

  在電器廠我處處感到有人信賴,有人欣賞,干起事兒來總是屁顛兒屁顛兒的。人生的最大的榮幸,還不就是能把自己的全部才干都充分地發揮出來嘛!

  和我同一天當兵的孤兒李真寶,沒有再回到電器廠,而是轉業當了警察。一到星期天,他就穿著便衣來廠里找我玩。他是孤兒我也算半個,同命相憐吧,他知道我不愛走動,就硬拉著我和他一起當"雷子"──便衣。

  他負責前門大街一帶的治安,我倆就像閑逛一樣,從一個商店逛到另一個商店,其實是在陪著他搜索著將要做案的小偷兒,看著他那手急眼快的擒拿動做,倒也煞是過癮。

  我在部隊馴過戰馬,制服生馬更多的是拼力氣,而看李真寶制服罪犯時更多的是憑技巧,他的威風使得前門一帶的小玩鬧們對李真寶是又恨又怕。   有一次因為廠內加班,我沒能陪真寶逛商店,在商店里一個小玩鬧和他恰好打了個照面,那小子故意把真寶引到了箭樓的門洞里。前門箭樓的門洞有南北兩對大門,當時南面兩扇大門緊閉著,北面的兩扇大門敞開著,這使得門洞里顯得漆黑黑、陰森森的。李真寶追進門洞,忽聽一聲呼哨,一群小流氓把他圍了起來。這幫小流氓一起湊上來,一陣拳打腳踢,血刃亂扎。李真寶一聲不吭,沉著應戰,無奈寡不敵眾,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他拚出余力猛地一把抓住一個小流氓的襠下,只聽一聲慘叫,那小流氓當即昏死過去,這群小流氓被嚇得雀散逃亡。

  通過突擊審訊被擒的傷殘罪犯,這群小流氓被一網打盡,李真寶不但立功授獎,還被提升為派出所的所長。我為有這么一個朋友而驕傲,我也為沒能陪他一起立功而懊誨。

  在電器廠最令我興奮的還是我身邊的一群年輕人。一開春兒,廠子就召收了五十多個應屆中學畢業生。加上新分配來的大專畢業生、中專畢業生,一共有百來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們,這些年輕人滿懷理想、熱情和精力?傊,年輕人到一起心跳都會加快,在我們車間里,一下子就分配來三個男四中畢業的高才生。我是團干部,自然會有一大群男男女女小青年兒圍在我的身旁,尤是剛畢業的女學生,最愛"靠近組織"。

  學員夏文立分配到我師傅的小組,給我師傅當徒弟,聞真和姜學偉就分派到我們小組給我"幫床子",也就是說從此我也有了兩個徒弟了,而且他們兩個都是男四中金質獎章獲得者。當了團支部書記我都沒有為人師表的感覺,自從收了兩個徒弟后,我卻感到非常自豪起來。

  "師傅。"聞真用中指向上推了推黑框深度近視鏡,"從今往后我就是您的徒弟啦!請多指教。"

  "我比你才大兩歲。"對這突如其來的稱呼我感到很不自然,"你的同學夏文立是我的師弟。你們不用管我叫師傅,就叫我大喬得了。"

  "又不是父親的父。"聞真又把中指放在兩個鏡片中間,又向上推了推說,"現在都把師傅的傅寫成付出的付了,這就用不著安老規矩排輩兒啦。" 聽了這機敏而又雄辯的對話我覺得輕松多了,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

  "聽說你特別愛看書?"見聞真非常善談,我就問"你最愛看什么書?"

  "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還有希特勒的《我的奮斗》。"

  "真夠復雜的。"我心里想,但沒說出口。從此,我和師弟、徒弟常在一起換書看,并在一起談論書中的人物。

  緊跟著廠里又分配來了一批復員軍人,有一個長得有點向林彪的復員兵叫武維基。他雖然是瘦瘦的又矮矮個子,卻顯得很精干,分到我們車工車間就被當選為了團小組長。團支部過組織生活時,他很少發言,總在會議結束時說兩句服從決議之類的恭維話,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

  我是個大大咧咧的人,跟誰都處的來,所以進廠以來沒和任何人發生過矛盾,尤其是復員軍人之間關系更密切,武維基雖比我晚一年入伍,見了面仍有戰友的感覺。

  據人事保衛科的科長說,分到我們廠的這些學生,絕大多數家庭出身都不好,而且思想特別復雜。對他們的思想政治工作,就全靠專門的組織、細致地引導了,廠黨委特意召集我和人?频膬晌桓刹,在一起研究布置工作。

  這兩位"人保"干部都戴著深度近視鏡,一臉的書生氣。大眼螳螂一樣的曹致波主管保衛,有點像日本翻譯官的何祥負責人事兼檔案工作,他又兼廠工會的組織委員,他們把我叫到人?苼砉餐逃懬喙さ慕逃龁栴},這也是廠黨委的意思。我是廠團支部書記兼廠工會宣傳委員,他們倆都是脫產專職干部,我是不脫產的業余干部。廠黨委非常重視青工教育工作,特意讓我臨時脫產幾天,把我和高、何三人叫到一起專題討論青工的問題。

  當時討論"出身論"已經成了共青團的工作重點,社會流傳:"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團中央提出:"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說來說去還是要把青年人分為三、六、九等。

  我最反對的就是"插標簽":對事物的認識最忌亂"插標簽",有了標簽就會先入為主一葉障目,對人亂"插標簽"是會害死人的,給國家亂"插標簽"是要亡國的! 高、何二人吃驚地盯著我,我知道他兩認為我的觀點是"大逆不道",認為政治首先就是治人,不分類就無從管理。我說:我就煩人管我!但我也沒犯法,年輕人只能引導。他們不同意我的觀點,又沒有充足的理論駁斥我,尤其是我主管團的工作,他們還要捏著鼻子配合我。

  共產主義青年團雖說是群眾組織,但享有的威望卻是很高的,被稱為黨的助手。而中國共產黨就是權力的象征,人們在社會實踐中得到個很簡單的邏輯概念:只有入黨,才能作官,只有為官,才有權力,有了權利就有了一切……。

  這些出身不純正的青年們普遍的認為:不靠近團組織,就是不聽黨的話,不聽黨的話就沒有任何出路。受到"血統論"的影響,出身不紅的子女,認為入團是高不可攀的。凡是有自悲感的人又都有優越感,他們一方面為不可選擇的出身而苦惱,同時又為家庭教育的優越而慶幸,這就是他們"思想復雜"的所在。

  我要向他們宣傳:共青團是黨的助手,團的大門時時敞開著,我代表組織歡迎你們!出身無法選擇,道路是可以選擇的,希望我們能走到一起來!打這兒以后,每次我講完團課總有一大群青年男女圍著我問這問那。

  有個非,F實的問題,老是困擾著我:在天津當兵時,駐地楊柳青美女如云,每當星期天到街上走時,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活潑可愛的姑娘們若有所失。部隊在小站種稻子時,我經常和戰友一起在河邊扯著嗓子唱情歌,只盼著有個姑娘能聽到,異性像個謎一樣在我的頭腦里盤旋。而如今,一大群年輕又活潑的女學生圍著,我卻沒有了非份之想,好像她們都是我的親兄妹,我就是理當愛護她們的老大哥,有時還故意擺出很威儼的樣子。

  只有在暗地里我才有一種自卑感,覺得他們的學歷都比我高,在這些比我小幾歲的年輕人面前,我總感到自己是個年齡和班級不相稱的"蹲班生",我只有靠加倍地努力學習趕上去的份兒。

  另一方面,我發現有的小青年尤其是一些女青年,在和我接近時總把這當作是"靠近組織"。在我面前總是要表現出"積極進步"的姿態,這反而失去了許多真情實感。既然她們靠近的是組織而不是我個人,我怎么能假公濟私呢?我越是要控制這距離,人家越說我有架子。

  在共青團頻繁的文體活動中,我總是以老大哥的面目出現,只要我和其中的一個女青年接觸的多了一些,馬上就會發生諸多的傳言。中國人在"男女關系"上,受傳統意識影響太深:"只許意會,不能言談。"其實這"意會"比"言談"更齷齪。如果真有"談戀愛的感覺"倒也無所謂傳言不傳言,令我煩惱是我一直也沒找到這種感覺。

  我也曾冷靜地剖析著自己,并非找不到對愛情的感覺,而是頭腦里的條條框框太多了:愛情發展的順利總會要結合的,有志者只有在事業發展的最高峰,再去確認愛的感覺才是最明智的,因為你自己的層次在不斷的提高,你的事業處在哪一個層次中,就會有哪一個層次的朋友,你處在另一個高的層次中,隨之就會交到相應這個高層次的新朋友。我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提高到什么層次,在我看來,將來自己成了畫家,就得找個會畫的;將來自己成了作家,就得找個會寫的;即使將來成了乞丐,也得找個會要飯的。想找個女朋友,又不敢找,找錯了可不得了,因為女人跟神仙一樣,請神容易送神難哪!

  既然為人師表,就該有個師表的樣子。我甚至可笑地學著西方政界人士的樣子,"搞政治就不搞女人,搞女人就別再搞政治。"我傻乎乎地暗下決心:在干團的工作時不談戀愛,什么時侯不干團的工作了,什么時侯再談戀愛,決不給組織抹黑。   從此,一有時間我就把頭埋在書本里,我要把所有該在學校里讀的書,都在業余時間補上。我的床頭天天放著一本《毛澤東青年時代》,反反復復地讀,想在書中尋找做人的真締和成功的奧秘。

  我又借來許多有關機械制圖的書,中專畢業的姜嚴成了我的輔導老師,他毫不隱諱地對我說:"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什么社會也離不開技術……。"

  雖然我的學歷不高,但我深信靠自學也能成為工程師,因為我的父親就是由一個莊稼漢學成為工程師的,我不是照樣能當工程師嗎? 我也學著父親的樣子,桌子上擺滿了繪圖工具,寫呀,畫呀……。我想:我父親能辦到的事我也能辦到!我決心三年之內不吸煙、不喝酒、不找女朋友,不鉆研出個名堂來決不罷休。不理解的人認為我是"牛氣烘烘",其實我和爺爺一樣地被人誤解,爺爺無論和誰見面兒都是揚頭看著天。而我只顧低頭看著書,來了人頭連抬也不抬,姑娘們都笑我是"書呆子"。

  自從看了許多許多的書以后,我覺得是比以前聰明了,尤其是當了團干部,需要讀更多的有關政治的書,還有我的徒弟聞真借了我許多名人傳記,看過這些傳記以后,我覺得自己也要在社會上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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