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鞋 匠
天亮后,一打聽才知道,我已到了寶坻縣的最南端了。我站在薊運河的大堤上極目遠望,初冬的地里光禿禿的,河邊的樹枝也是光禿禿的,結冰的河水光光的,我的衣袋里也是光光的,我的心頭頓生一片凄涼之感。
路上田間很少有人走動,我坐在堤上低頭發愣:寶坻縣人人會剃頭,我到這里班門弄斧地靠剃頭謀生豈不餓死?呆愣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道道來。
怎么辦?先得找住處!無論是上訪還是流浪,最難解決的是睡覺問題,白天混在人群里只是顯得寒酸些,還不至于被當即扭進公安局?墒堑搅艘估,人們都回到了自己的家,而我還沒找到個能睡覺的地方,那可就危險了。尤其是在冬天,露宿街頭的人不被警察抓走,也會凍出一身病來。
我順著大堤走,想找一個"窩",我東遛西轉,終于在大堤下找到一個廢棄的打麥場。場地光禿禿的已空無一物,只在場邊有兩座顯得很糟糗的麥秸垛。
好!等到夜深人靜時,我把麥桔垛掏個洞,睡在里面一定很暖和。我趕快離開,以免引起人們的注意,等晚上再來。
我見自己的鞋已磨透,腳也磨出了泡,就決定先去鎮上修鞋。
我轉了轉,整個兒鎮上只有一個修鞋的。
他的活兒不少,身邊一堆破鞋。見他五十多歲,一臉胡茬,滿身臟土。與其說是皮匠,不如說他是殺豬的?此苾磹,其實他的行動很不利落,原來他有條木頭假腿。
"師傅。"我把鞋脫下一只,放在他面前問"修一雙多少錢?"
"這鞋別修啦。"鞋匠上下打量著我"修的錢夠買雙新的了。"
"其實我連修的錢都沒有。"我讓鞋匠看我滿是血泡的腳"要是沒有這雙破鞋,我一步都走不了。"
"既然你沒錢修鞋,你還來跟我這兒搗啥亂?"
"我也不會白修,我讓你老給我修鞋,我給你老理發,這不是兩就合了嗎?"
"鬧了半天你是剃頭的?"皮匠明白了我的意思,又看我一瘸一拐的樣子,就笑著說"咱倆一個管頭頂上,一個管腳底下。又都這么走路,嘿、嘿,……有意思。"
"你老這頭可不好理呀。"
"你老這鞋也不好修哇。"
互惠互利的協議達成,二人各顯其能。交易結束后我又提出新的構思。
"你老教我修鞋吧?我幫你把這堆破鞋處理掉。"
"你想當臭皮匠?"他撇嘴笑了笑"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
"我哪能搶你老的飯碗呢。再說了,我就是想干……"瘸腿鞋匠瞥了我一眼,我忙說"想干也不能在你老的眼皮子底下干哪。"
"咳──,我就是腿腳不利索。其實,南邊在修河堤,工地上活計多著吶。"
他說的無心,我聽的有意,一個新的計劃已在我腦子里形成了。
其實,在他修鞋時,我已經把鞋匠全部的工藝都偷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我順手拿起一只破鞋,說幫他修鞋,其實是想動手實踐一下,我拿起彎勾錐子和繒麻繩子,三下五除二就補好幾雙鞋。
下午顧客來取鞋,誰也沒分出哪個活兒是師傅干的,哪個活兒是徒弟干的。
看來馬上就改行是不成問題的,今天晚上先找個住處,明天白天去趕集買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但首要問題是先要建其"窩"。
到了晚上我來到廢棄的麥場,見四下無人,我迅速地遛到麥垛下,那上大下小筒狀的麥垛有一間房子大,麥垛的頂子是用泥土摻麥余子(麥粒最外邊代芒的硬殼)合在一起的"花秸泥",因此麥垛不漏雨。壓場時被軋的很柔軟的麥桔,受垛頂的壓力,使這麥垛很瓷實。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撕拉出一個洞來,別看麥垛的外表已經日曬雨淋的變成了焦土色,撕開的賣垛里面的麥秸還像是新打下來的,這是預備修補農舍時做"滑秸泥"用的,城里的大瓦房在掛瓦時也少不了"滑秸泥"。
別看我刨出的"狗洞"太原始,可城里賣的冒牌沙發或體操墊子,里邊塞的全是這玩藝兒。挖好"狗洞"試了試,里面軟綿綿暖烘烘,還挺舒服。
每天直到深夜我就象"喪家之犬"一樣,偷偷地鉆進麥垛里刨出的狗窩。我自知酣聲難以控制,生怕被別人發現,就把頭鉆到最里面。我想,睡著以后那酣聲一定像只護食的狗一樣"呼、呼……"的低吠。好在廢棄的麥場遠離村莊,這悶聲悶氣的響動也不易被人發覺。
幾天以后,我已是挖河工地上的一個熟練的臭皮匠了。我在瘸師傅那里套出幾句"行話",然后支起"量天尺",掄起"震地雷",叮叮當當,一天到晚也能掙上兩、三元。
"量天尺"是在集市上用剃頭刀子和理發推子換的一把釘鞋拐子。我跟賣主一說行話他又饒個錘子頭,自己安個把兒就是正宗的"震地雷"。釘鞋的生意和剃頭一樣,雖然本小利微,但憑手藝吃飯還算穩定。
從此有飯吃,有覺睡,這使我在流浪中總算是又過了一段"人"的生活。
攢到四十多元錢,工地就竣工了,我也不得不拍拍屁股走人。身上有了錢,就像有了主心骨,盡管零錢多整錢少,但畢竟是一大把錢哪!我攥著錢,暇想聯翩:先打張火車票,去趟東北。
見到小歐,告訴她我還活著!費話,不活著能見到她?見到小歐我就說,我雖然被戴上了"反革命"的帽子,可我比"革命群眾"還自由。這不但鍛煉了我的意志,也考驗了我的生存能力,我還會在社會的夾縫里掙錢……!
說這些有什么用?主要是告訴她,別為了我而耽誤了自己的青春……。
咳──,青春?!為了青春,我也要先解決我的"政治生命"。這"政治生命"比青春更重要!我還要先"上訪"。
我買了一張直接去北京的火車票,我從寶坻走到天津,腳上已經打滿了血泡,走路已經很不方便了,再說我也不想在路上因為"蹭車"而惹出麻煩,盡量順利地到北京,以便打聽到電器廠的情況,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