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小說者,街頭巷語也!贝宋哪艘詷O其陳舊的寫作手法,敘述了一段極其陳舊的愛情故事!
沃三兒的外號叫“沃大能耐”。因為全村兒的男女老少都只叫他的外號,所以他的真名大號早就被大伙兒全都忘了。沃三兒高高的個子膀大腰圓,雖然五官端正,卻長的彎眉鳳眼,簡直是男人女相。那時的男人們早已經剪掉了極易被主子抓住的辮子。村里的大老爺們兒都剃著光頭,唯獨沃三兒長發背頭油黑锃亮,滿頭墨發像被牛兒舔過似的順溜。再看他的穿戴:上身是件對襟團紋“花絲葛”短衫,下身總是無冬立夏地穿著一條黑色絲綢燈籠褲,腳踏著一雙千層底、禮服呢面的云頭鞋。沃三兒的打扮整個兒是一個少爺公子。
那時雖然也有“革命”的說法,但內容卻是很單一的——專指“推翻政權”,不如現在,什么樣的命都可以革的。如果那時也有“階級分析”
或“土地革命”,果真要劃分“成分”的話,使勁把他家往上拉,也就是個“中農”。
農村的成分可分為:地主、富農、中農、貧農。城里的成分可分為:資本家、小業主、獨立勞動者、自由職業者。沃三兒的家,世世代代在農村。沃三兒的父親最擅長的是“幫櫥”這個行當,雖然也是個夠不上級別的大師傅,但是四外八莊只要有紅白喜事,人家都會請他去大侍操辦,其絕竅在于他能讓主人“省了錢還不失體面”,并且他會理所當然地“義務勞動”。農村的習俗大家也許不太了解,無論紅白喜事,客人們酒足飯飽后,就會有人高喊一聲:“櫥子上湯嘍——!边@就暗示客人們要做好準備,大師傅這碗湯一端上來,就意味著要撤席了。此時,每位客人都要非常體面地在端湯的托盤里放上個很實惠的小紅包兒。所以沃三兒家的人口雖然不少,但日子過得卻遠比城里的“獨勞”富裕。常言道:“從小看大,三歲至老”。沃三兒的父親早就看出自己的三兒子與眾不同,就特意送他去縣城里讀書。沃三兒對“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不但過目不忘,而且只念了兩年就能倒背如流。所以他也不安心上學,到處閑逛,并且經常隨父親去“吃蹭兒”。
沃三兒十七大八就落下個“沃大能耐”外號,也是名副其實的。沃三兒最不愛干莊稼活兒,并非是因為他家的地少房子多,在他眼里種地就是賣傻力氣。要說也是:他爹也不種地,可比起種地的那些人來,無論是旱、澇、蟲災他家從來沒為了吃喝發過愁。沃三兒也沒什么“正當職業”,他也不想子承父業去圍著鍋臺轉。誰也不敢說他不學無術,因為只要和技術占邊兒的,他一學就會。尤其是在農村,像騎馬、趕車、扶耠子、點種之類的活計,誰也比不上他。沃三兒也不想干一項專門的職業,那是因為他一直沒有找到有那項營生能令他發揮出全部的才能。沃三兒成了“自由職業者”,每到冬天他就上山打獵,每到夏天他就下河捕魚。
沃三兒打獵不像一些人抗著老長的土造獵槍,滿地里和野兔子賽跑。他的武器是經自己親自設計后,要鐵匠鋪給定做的,他給這武器取了個名字叫“立夾子”
。這武器的上框像是鋼鋸的鋸弓子,鋼簧壓著像鍘刀一樣的閘板,下框有根細鋼絲。他把三、四十個“立夾子”分別放在黃鼠狼的必經之路。只要黃鼠狼一碰到“立夾子”下的細鋼絲兒,鍘刀一樣的閘板就會迅速地夾住獵物的脖子上。沃三兒白天“踩道”,尋找獵物的蹤跡。傍晚安好了所有“立夾子”,第二天清晨必能夾到十來只黃鼠狼子。沃三兒把獵物剝了皮,做成筒狀的干皮子。然后拔去尾梢的硬毛,賣給做筆的工匠去精制“狼毫筆”。再把皮筒子賣給皮貨商去做裘皮大衣。剩下的骨肉就都喂了他的愛犬。
沃三兒打魚也和別人不一樣,別人都是用拉網、粘網、撒網……,他卻用自己編的竹簍子。這長長的竹簍子,口兒大、底兒小。簍口是竹枇做的較長的倒刺兒,魚兒游得進去卻絕對游不出來,沃三兒在河兩岸各楔一個木橛子,跨河在橛子上栓好粗麻繩,粗繩上掛滿了細麻繩,每條細繩下都拖著個一尺來粗二尺多長的小竹簍子,簍子里放有大小不一的卵石,為的使水底、水中、水面都有簍子,竹簍子網眼大,小魚游進去又從網眼里游出來,只有兩斤左右的大魚是逃不掉的,大魚進了簍子里就亂竄,細麻繩上的小銅鈴就響個不停。沃三兒扯起麻繩,打開簍底的活門蓋兒,大魚就掉在他腰間的網兜里。
到了晚上,沃三兒又沿著河邊開始起螃蟹了。他在河邊隔不遠就事先插好一個個手指粗的細木棍,現抓的蟮魚切成半寸的小段,然后用細線把蟮段綁在木棍上,螃蟹晝伏夜出,貪吃的螃蟹用兩只大獒鉗子夾住蟮段就不放,沃三兒提著馬燈來到木棍前,提起細線螃蟹就被拉出水面,這螃蟹被放進麻袋后,以為落地了就撒開了獒鉗,沃三兒提起麻袋把蟮段兒仍放進水里,然后提著馬燈再向第二只貪吃的螃蟹走去。
總之,沃三兒的生活能力相當出眾。也許這些都屬于謀生的手段,所以在社會的經濟領域里,這些本領也就不足為奇了。最令鄉親們稱道的是沃三兒有口好嗓子,并能不斷地變換角色,唱出成套的“皮影戲”來。更令人佩服的是沃三兒還會演奏好幾種樂器。他最愛拉“四胡”,那是“皮影戲”的主要樂器。黑蟒蛇皮、白銅音筒、紅木琴桿,琴碼子兩頭有細鋼簧,四根琴弦拉起來就會發出顫抖的雙音兒,聽沃三兒拉“四胡”,那悠揚的樂聲能讓你在心窩子里癢癢,不由得你也想隨著這琴聲亮開自己的歌喉……。
“鼓老兒”就是樂隊指揮,沃三兒一敲起鼓來就習慣地閉上眼睛,側耳細聽全場的動靜,他能用鼓聲調動起全場的情緒。別的人在唱“皮影戲”的旦角時還要掐著喉頭,沃三兒邊拉邊唱,生、旦、凈、丑,張嘴就來。也許那時的農民們在勞作之余也沒有任何的娛樂,所有他們特別重視自己熟悉的家鄉劇種,并以此來滿足原本非常乏味的“精神生活”。
每到雨季“掛鋤”或冬閑季節,村民就會自發地湊到一起樂合樂合。
沃三兒在“精神領域”里的確是個佼佼者,他這兩下子絕對鎮服了四外八莊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婦……。她們最好奇的就是:這個“沃大能耐”怎么就能耐得住這么多女人的“勾引”!
當時女人的觀念很簡單,就是:“嫁漢吃飯”。因為女人們都沒有“工作”,不如現在,男人會干的女人也都會干,所以男人沒有特殊的技能是不會引起她們的興趣的,于是才有“陰盛陽衰”的感覺。其實,無論在什么樣的社會結構里,女人們也是特別佩服那些技能高超的男人。
世上只有兩種人,男人和女人,所有的故事都是由這兩種人引起的。號稱“沃大能耐”的沃三兒,最大的能耐就是能讓女人不是一般的神魂顛倒。他從來不和任何女人開玩笑,更不借打打鬧鬧占女人便宜。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笨墒,這村里村外的女人們都愛沃三兒的這種“老實”勁兒。都說跟沃三兒在一起,踏實、爽快!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鐵定的安全感”。然而,沃三兒也常給女人們帶來遺憾——他總是來無影去無綜,誰也摸不到他的蹤跡。就連全縣里最漂亮的“二姑娘”,也對這個野小子無可奈何!
“二姑娘”是縣城首富堵老爺的千金二小姐。她和沃三兒曾是同班同學。在這縣城唯一的學校里,老校長也特別器重沃三兒,公開宣布沃三兒的學、雜費全部免交。其實,這都是“二姑娘”逼她父親事先提供的“贊助”。沃三兒在學校里的花銷,幾乎都是“二姑娘”的父親不露聲色偷偷地提供的。學校的老師們也都知道內情,就連學生排座位,也是故意安排他倆同桌的。但是,無論“二姑娘”如何表現,可就是栓不住沃三兒這棵不安分的心,似乎人人都躲不過的“酒、色、財、氣!钡搅诉@小子的面前,這些玩意就都退避三舍了。
“二姑娘”名叫堵香羅,乳名“羅兒”。在學校里她從來不叫沃三兒的大號,他在學校的大號就叫沃三兒,老師和同學也都這么叫他,惟獨堵香羅總是親昵地叫他:“三哥——!毕懔_常約沃三兒到她家去玩,可沃三兒從不賞光,就是不進堵家的大門兒。沃三兒被香羅逼急了就不耐煩地說:“大戶人家規矩多,我是個最沒規矩的人!”
沃三兒的家就住在村邊上,而香羅的家就住在縣城邊上的高墻大院里,兩家相隔只有三里地。香羅的家是座新建的大宅院,中不中、洋不洋的建筑形式正反映了主人的觀念和追求。香羅就住在后院的閨樓里,她常倚窗遠望,因為她能影影綽綽地看到遠處沃三兒的家。冬天里,她家高墻外的大柳樹落光了葉子,小樓的窗子也就從樹影中顯露出來。沃三兒家的院子是用高粱秸子圍起來的籬笆,籬笆外的桃樹也只剩下紫紅色光亮的禿桿兒了。藍色的天空、黃色的籬笆、灰色的屋瓦、紫紅的樹干……,這些都使香羅賞心悅目。晚上,香羅還能透過稀疏的樹枝看到沃三兒家那微弱的燈光一閃一閃地晃動。她知道沃三兒也許不在家,但他的魂兒一定是在那里游蕩……。
進了臘月,這是徹底的農閑季節。村中央的十字路口有片空場,白天,老人們找個背風向陽的地處,靠著墻根兒閑扯淡聊。一到了晚上,這里可就熱鬧嘍。因為“皮影戲”的臺子已經搭起來了。
所謂的戲臺子,是由老式花轱轤馬車拼湊而成的,過去的馬車,其木輪上鑲滿了大帽釘,所以慣稱“花轱轤車”。車輪和車軸是連在一起的,那花轱轤馬車的車軸比脖子還粗,兩個巨大的半圓鐵瓦鑲在車架下,正扣在車軸上面,如果車輪“拋錨”,牲口會把車架拉得脫開。這戲臺子就是四個脫開的車軸倒立在四角,上面架著兩輛馬車的上架,那車架相當于現在汽車的底盤兒,其車尾在前,上擺條案,案上立起一面高麗紙的屏幕。車轅上鋪門板,四周圍了一圈兒黑布,樂隊坐在門板上,兩個車邦連接處高挑一盞九捻煤油燈,布圍子的上蓋兒有個圓筒狀的出氣孔,油煙子就從這筒子里向外冒。遠遠望去,這戲臺滑稽的就像個十九世紀的蒸汽式火車頭。
“皮影戲”還分前后臺,后臺是樂隊,前臺兩三個“演員”操縱著皮影人兒。邊唱邊舞動著自己手中的角色。皮影人兒是用曬干的驢皮精刻而成的,涂以鮮艷的色彩后再浸上桐油,胳膊、腿腳的關節處以棉線為活結,皮影人兒的頭可拆卸和調換,一手握著三根細高梁桿兒,一人就能操縱兩個皮影人兒。影人兒在一面高麗紙的屏幕上戲耍,觀眾各個仰頭觀看著燈光投影在紙幕上的“皮影人兒”。
“急急風”的鑼鼓一敲,“皮影戲”就要開場了。這時臺下一片混亂,大人們呼喚著自己的孩子,孩子們互相打著“招呼”。大家都想找個最佳位置。堵香羅本來早就選好了一個不顯眼的墻根下,翹著腳等著為沃三兒的演唱叫好兒。后來觀眾越聚越多,她索性爬上了后臺,和沃三兒打了個招呼,就靠在他的身邊。滿臺的人都認識香羅,沃三兒見香羅如此有恃無恐,覺得有些不自在,就指使她去前臺給唱戲的“提臺詞兒”。這可不是個輕松的差使,她要蹲在臺桌下,就著昏暗的燈光,翻看著唱本兒。如果演員是“二把刀”,他唱一句兒,香羅就得低聲地提醒他一句兒。尤其是一個大姑娘家,面對著兩個男人,蹲在他們的褲襠前,實在不是個滋味。那可是個“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什么叫授受不親?就是男女之間不許手遞手的傳遞物品!雖說醫院里的小姐可以大大方方地扒下男士的褲子給他打針?墒侵钡浆F在,有的男士對護士小姐的行動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呢?梢妿浊甑乃枷胍庾R是多么的根深蒂固。香羅的舉動要是擱到如今,簡直是不值一提的。就和施舍的人體會不到乞丐的內心感受的一樣。沒有設身處地就沒有切身體會。不知道您是否逃過票,打票乘車是體會不到逃票人的那種內心的刺激。香羅蹲在桌子底下真是百感交加,她算是吃盡了“低三下四”的苦頭,要不是沃三兒哥的指派,她早耍起小姐脾氣來了。更可氣的是這位男“演員”,對臺桌下蹲著個大姑娘也很不習慣,常常走思忘了臺詞兒。更叫人下不來臺的是,唱到劇情的節骨眼兒上,這位“演員”竟癡呆呆的發起愣來。急得香羅照他腿上掐了一把說:“該你了!”。這位“演員”一激動,馬上隨著琴聲高唱起來:“該~~~你~~~了~~~~!
臺上臺下哄堂大笑。這本來就不是正式劇團的演出,只是農民自娛自樂的業余活動,臺上出點差錯誰也不在意,臺下的觀眾正好就此找個樂子。沃三兒趕緊到前臺把這位發呆的演員替換下來,沃三兒在臺前一開唱,滿場又都靜了下來。香羅知道沃三兒唱戲不用“提臺詞兒”,索性丟下唱本兒,蹲在桌下抱住沃三兒的大腿,一直享受到散場。
半夜了,已經散場的“皮影戲”,雖然明天還要接著演,一直唱到正月十六。但今晚,除了那兩架花轱轤馬車,其余的細軟設施全被拆除了。堵香羅像個“小尾巴”一樣一直在沃三兒的身后晃來晃去。
香羅的當務之急是期望著沃三兒親自把她送回家去,沃三兒在戲詞里所唱的那情景,一直撩動著香羅的春心:
“只幾句斷腸的詞兒,
道不盡我心中的滋味。
我好比待月的鶯鶯不姓崔,
休叫咱羅幃中魂夢先飛。
莫遲延,你與我急去忙歸。
揀什么良辰和吉日,
只愿你停眠少睡。
早早地成雙作對,
趁著那柳梢兒月轉,畫樓兒西退……!
農村的靜夜顯格外空曠,沃三兒責無旁貸,只好把堵香羅一直送到她家的大門口。
他說了聲:“你進去吧,我走了!
堵香羅扭動著纖細的腰肢嘟噥著:“我能進去嗎?”
“你一敲門,家里人就會把你接進去的!
“我是偷跑出來的。我爹見了我,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那你就再偷偷地溜進去!
“你說得倒容易!
沃三兒一想,倒也是。這堵香羅雖然不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但畢竟是“大家閨秀”,大家族必定比我們家的面子大些、規矩多些?墒堑搅诉@般地步,沃三兒也沒了轍,就說:“索性回我家去吧!”
“那不是要我的命?”
“你說怎么辦?”
堵香羅一把拉起沃三兒,順著院墻向后面走去。香羅家的大院子雖然有供下人出入的旁門,晚上是加鎖的。因為后院是小姐的住處,堵老爺是從女兒的安全上考慮,所以當初蓋房時就沒有留后門。堵香羅走到一顆大柳樹前,向上指了指說:“我就是從這兒偷跑出來的!蔽秩齼弘m然看到有個大樹杈伸進了高高的院墻,但他怎么也想不出這位小姐是如何從墻內爬上大樹的。
“你先把我馱上去,然后你再上來把我送回去!倍孪懔_邊說邊把手搭在沃三兒的肩上。沃三兒就勢半蹲著讓堵香羅把自己當作梯子,堵香羅將兩腳踩在沃三兒的肩頭,沃三兒低著頭說:“扶好大樹!比缓舐卣酒鹕韥。
堵香羅騎在墻頭低聲叫道:“三哥——,快上來呀!
沃三兒以為堵香羅下墻很困難,就麻利地順著大樹爬上了墻頭。當他到了墻頭向下一看才知道,原來靠著院墻整整齊齊地堆著一大摞建筑材料,從這里下去比下樓梯還穩當。堵香羅拉著沃三兒嬌聲地說:“三哥——,天太黑,我怕……!蔽秩齼褐缓梅鲋懔_陪她一起溜進了臥室……。
直到頭遍雞叫,沃三兒才順著原路回到了自己的家。
有了一,就會有二,有了二,就會再三再四。兩個人第一次嘗到了人間最奇妙的樂事,昏昏然飄飄欲仙,從此再也難以抑制了。
兩個人經過親密無縫的接觸后,堵香羅奇怪地問:“三哥——。你是跟誰學的這么能折磨人?”
“這還用學?”沃三兒不知道“食色性也!钡睦碚,他只知道小孩兒吃奶是不用學的,那是人的天性。男女交歡也是天性。諸位不知道,在農村也有非常普及的“性教育”,這些教育全部來源于婚后之人,那是在同性間互相取樂的“色情笑話”之中進行的。
沃三兒問香羅:“你想聽笑話嗎?”
香羅興致極高:“想聽,想聽。你快說!”
沃三兒就慢條斯理地學說起來:“過去有個男人要去外地做買賣,他不放心自己的女人,就商量說:我在你大腿里畫個鴨子,如果你和別的男人干了壞事,鴨子就會蹭掉的。女人被畫了一只鴨子后就對男人說:我也給你的根下畫個猴子,你要和別的女人干了壞事,那猴子也會蹭掉的。男人做買賣回來后,發現畫在左邊的鴨子跑到右邊去了。男人問這鴨子是怎么過河的?女人沒法回答,就檢查男人的猴子,女人發現畫在男根上的猴子又被畫到男根的稍上了。女人生氣地問這是怎么回事?男人狡辯說:許你的鴨子過河,就不許我的猴兒爬桿兒?”
香羅聽了笑話樂得說不出話來,她偎依在男人那寬大的胸懷里,嬌聲道:“三哥——,你壞!”
沃三兒笑著說:“我好了十多年了,就讓我壞一次吧!
堵香羅對沃三兒說:“你只壞了一次,就壞了我的一生。我不怪你,什么時候想我,就什么時候來吧!
沃三兒故意問:“白天呢?”
堵香羅反問道:“你敢來嗎?”
沃三兒認真地說:“沒有我不敢的事兒!
堵香羅急了:“那可不行。你敢,我可不敢。還是半夜來吧!
沃三兒又問:“被人撞見怎么辦?”
堵香羅笑著說:“大半夜的誰能撞見你?”
沃三兒搖了搖頭說:“那可沒準兒。到那啃節兒上,你準咬我一口!
“死鬼!我現在就咬你!倍孪懔_說著就咬住沃三兒的肩頭,疼的沃三兒直咧嘴,堵香羅趕緊放開他說,“咬在你身上,疼在我心里!”
為了安全,兩人商量好幽會的時間:初一、十五,半夜子時。沃三兒每次剛一爬過墻頭,堵香羅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有一次沃三兒進山沒趕回來,這段漫長難熬的日子里,堵香羅都快急瘋了。
陰歷三月初三是民俗洗桃花浴的日子。堵香羅在初一的大白天就要洗桃花浴。傭人吳媽在大木盆里撒滿了桃花瓣,并不時地在高大的木盆里添加熱水。堵香羅在溢滿花香的溫水里泡了大半天,此時她又想起那天晚上她抱著三哥大腿時的情景,而沃三兒那時只能聽之任之,一動不動地唱著戲詞,好像那是專門唱給她聽的:
“合晚至黃昏,
獨宿心間悶。
苦厭厭憂愁自忖,
便有鐵石心腸也斷魂。
幽香羅被冷誰溫,
引入多情夢里人。
窗兒外月華正新,
玉人兒在方寸,
我將這桃花瓣兒分付與愛君!
香羅一邊唱著一邊把木盆里的桃花瓣兒潑撒一地。出浴后,她從里到外換了一身新裝,準備著半夜里的幽會。香羅的上衣是件淡素的貢緞喇叭袖大襟短衫,當時的女學生都穿這個樣式,區別全在于布料,窮人只能穿得起自家織的土布衫。香羅的這件上衣是南方昂貴的貢緞,這貢緞也是真絲織物,但比綢子梢厚,質地也較挺。香羅的這件平平展展的上衣,整幅的大襟上沒有任何飾物,這使香羅的兩只豐碩的酥乳極為顯露。香羅的黑色緞面百摺裙,使她更顯出那碩臀的線條,純白色的棉線長桶襪,緊蹦蹦地裹著她那壯實的小腿肚。圓口橫帶的皮鞋也是一般女學生所沒有的?傊,她這身兒打扮素而不俗,貴而不妖。
半夜里堵香羅見到沃三兒就生氣地問:“你十五怎么沒來,是不是又找到新女人啦?”
沃三兒笑著說:“我被黃鼠狼子迷住了!
香羅賭氣地說:“你敢和別的女人鬼混,叫我爹打斷你的腿!”
“和你鬼混就沒事兒?”
“中秋節就叫我爹招你為養老女婿!
“那可不行。我自由慣了,就怕你們家的規矩多。再說了,我爹媽還想要個老兒媳婦伺候老倆呢!
“你上邊的倆哥都有了媳婦,我上邊的大姐有點缺心眼兒,到現在也沒嫁出去。咱兩家誰也不指望我們。成親后咱們單過,要么咱們就闖關東……或是上北京!”
“干脆你上天吧?”
“上天津也行!”
“得了罷。咱倆的事兒,兩家的老人都不會同意的!
“生米煮熟的飯,不同意也得同意!
“煮成糊涂粥也沒用,門不當,戶不對的!
“反正我有了,看你們把我怎么樣!”
“有了?!”
“你看!”香羅指著自己的肚子“兩個多月了!
聽了這話,看著她的肚子,沃三兒驚呆了。他雖然號稱是“沃大能耐”,但他沒有這個思想準備。
他不知道老天爺就是這么安排的:先編出個“愛情”的詞兒來,其實就是讓你們兩性互相吸引,故意讓你們男歡女愛。為得是讓你們繁衍生息,然后世世代代地讓你們心甘情愿地受苦受累!
沒過多久“沃大能耐”被堵大老爺請到了前廳。兩個男人進行了一次面對面地談判。具體內容不得而知,最后只見沃三兒氣得臉紅脖子粗地大步走出了堵家的大門。
到了十五的深夜,沃三兒想找香羅問個究竟。他象往常一樣悄悄地溜到香羅的門前,推開虛掩的房門。屋內靜悄悄的,沒有往日溫馨的清香,沒有往日清香的胸膛。更沒有往日胸膛的溫暖。沃三兒剛要退出房門,突然被一只大麻袋套住了腦袋,只聽一個男人吼道:“抓賊呀——!”另一個男人喝道:“給我打!”
“住手!”堵老爺來了。他叫人把麻袋去掉,然后把人們都打發走。
堵老爺走到沃三兒的面前說:“沃三兒!我可沒有小瞧你,我們羅兒也喜歡你,這些我都沒得說。我們一沒有嫌貧愛富,二沒有指望你謀得功名?赡阋驳脼槲疫@張老臉想想吧?你也得為我們羅兒的今后想想吧?上回我只提了‘入贅’二字,你甩手就走。你既然不想我們兩家結為秦晉之好,你今天卻來夜闖民宅!我要是把你送到官府治罪也不為過吧?”
“你要把我怎么樣?”
“我這偌大的家業,也的確少個幫手。你要嫌‘入贅’沒面子,我可以給你另立分號。你和羅兒自主經營。將來做大了,我的這些家業還不都是你們的嗎?”
“你想把我栓在你的馬車上,為你拉幫套?我可是老虎拉車——沒人趕!”
“好小子!你有種。但是,男子漢總要為自己做的事兒負起責任來吧,我很想知道你和我們羅兒的事兒,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我要白手起家,靠自己的本事吃飯。香羅得到我家,當好兒媳婦!
“你倒是個孝子,可羅兒也有父母哇!”
“那就看香羅的態度了!
“羅兒還小,她要聽父母之命!
兩個人就像兩家公司正為一份重要的經濟合同在寸土必爭互不相讓地談判著。人們總以為婚姻是愛情的結晶,其實自古以來婚姻就是經濟的產物,可憐的男女們至今也不醒悟!
婚姻的目的就是為了組織家庭。用現代的話來講:“家庭是社會的細胞”。社會又是什么?“社會就是個經濟群體”。而愛情只是家庭和社會的催化劑。有了催化劑才使家庭和社會有了發展。如此說來,人們謳歌的所謂“愛情”不是早就變味兒了嗎?
沃三兒自有沃三兒打算,他現在特別想知道堵香羅是什么態度,但她一直也沒露面。沃三兒只好硬著頭皮說:“這是人生大事,我得回去和我爹媽商量商量!
“沃三兒!我知道誰也做不了你的主,你要和老人商量,只不過是個借口。我實話告訴你,今天你是進來的容易,你要不說出個子午卯酉來,想出去可就難啦!
“我也實話告訴你,我沃三兒沒向任何人低過頭!”
“你……,簡直就是個畜生!來人吶——,給我把他拉到磨棚去!”
隨著堵老爺的一聲吆喝,立刻來了兩個彪形大漢,把沃三兒連推戴搡地押進了磨棚。
那年代沒有磨面的機器,大戶人家都有自己的磨棚。兩片碩大的石頭磨盤由一匹牲口拉著轉動。經過兩片磨盤的轉動,小麥被磨碎,然后用細籮在柳條編的大笸籮里籮出面粉來。沃三兒被推進磨棚后,兩個大漢就把他綁在了磨盤的木杠上,然后將套牲口用的夾板夾住了沃三兒的脖子。這兩位彪形大漢本來就是堵老爺雇來看家護院的“保安”,正發愁沒機會在堵老爺面前表現一下,聽堵老爺罵這小子是“畜生”,這兩位就用鞭子逼著沃三兒拉磨。沃三兒那里吃肯他們這一套,飛起一腳就踹倒了一個大漢。另一個大漢紅了眼,掄起了鞭子就抽打沃三兒。被踹倒的大漢爬起來,立刻抄起一根木棍,照著沃三兒的大腿就掄將過去。打得沃三兒破口大罵……。
一陣沉悶的棍棒雨點般地落在了沃三兒的身上,沃三兒被綁著也不得還手。開始還能罵得出口,不一會兒沃三兒就昏死了過去。沃三兒被兩個大漢用大面笸籮抬回了家,醒來時沃三兒兩條腿已經沒有知覺了。爹媽流干了眼淚,為他請來了縣里最好的老中醫,用小夾板包著上好的“跌打散”裹在兩條腿上。沃三兒在炕上直挺挺地躺了三個月。
事后,堵老爺辭退了兩位“保安”,親自帶著一馬車禮物和補品來沃三兒家看望。沃三兒的兩腿經過老中醫的精心治療已經大有好轉。他本不想搭理堵老爺,看在香羅的份上,他問堵老爺香羅現在怎么樣了。堵老爺說:“小女也有病在床,不能來府上看望,你盡管靜心養傷,我就失陪了!
沃三兒還想問香羅得了什么病,堵老爺早已告辭回去了。
沃三兒后來聽說香羅墮胎了,氣得他在炕上大罵堵老爺。沃三兒的兩腿剛能落地,他就駕著雙拐到學校去找老校長。沃三兒和堵香羅的事兒早就轟動了全縣,老校長見了沃三兒忙問近況如何?沃三兒從懷里掏出一沓信紙說:“我寫了一個唱本,請老校長過目!
老校長帶上老花鏡當即讀來,當他哆里哆嗦地把唱本看完后,就對沃三兒說:“你這《后花園》的唱本可是字字千金吶,但不知你想如何處置?”沃三兒對老校長說:“我想托您把唱本交給印書局,該花多少錢由我自付!崩闲iL聽后不住地搖頭說:“這樣一來可就鬧得更大發了。你沒聽說嗎?‘沒有大網,打不著大魚;不打大魚,撞不了大窟窿!’我勸你還是偃旗息鼓莫要大動干戈呀!
“有什么風險我一人承當,只求您為這唱本潤色一下!
“那你就先放在我這里,老朽的文墨還是不減當年吶!”
“那就謝謝了!”沃三兒擲下雙拐就要下跪。
“不敢,不敢!崩闲iL慌忙攔住說:“就請放心先回吧!”
沃三兒一面耐心地在家里養傷,一面等待著老校長的回音。沃三兒兩腿已經不用雙拐了,可是左等右等老校長那邊也沒個信兒。沃三兒心急火燎地又去了學校,他沒有找到老校長。一打聽,原來老校長把唱本兒高價賣給了堵老爺,老家伙得了錢早就遠走他鄉了。
可惜那時侯沒有互聯網,沃三兒只能干生氣!為出了這口惡氣,沃三兒抄起了“四弦琴”,帶著愛犬,他要走鄉串村,到處傳唱自己的唱本兒!各村的鄉親們雖然都知道沃三兒的故事,可更愛聽沃三兒親口的彈唱。只要沃三兒的“四胡”一拉起來,鄉親們立刻就會將他團團圍住。
沃三兒邊拉邊唱:
“你能打折我的腿,
永遠難封我的嘴,
血肉凝成我的曲兒,
硬把你的魂兒撕碎。
萬卷詞牌不夠用,
唱罷一回又一回;
剁成肉泥穿成綴,
配與香羅夢相隨!
沃三兒走過一村又一村,他越唱越起勁兒,當他唱到醉心之處,尤入無人之地……。
突然人群里傳來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三哥……,三哥——!”
琴聲嘎然而止,香羅擠過人群,一下撲向沃三兒。
香羅癱在了沃三兒的懷里哭訴著:“三哥……,我爹死了……!
沃三兒忙扶起香羅問:“怎么回事?你慢慢說!
“我爹看了你的唱本兒,就氣得病倒在床上。前些天,聽說你繞世界傳唱,他一口痰沒上來,就……死了!
“那你來找我干什么?“
“我媽說了:我們家業太大,女人撐不起。按著族里的規矩,只要你為我爹打幡,我家的財產就全歸你了。再說……,再說……!
“說呀!”
“我……有了!
沃三兒收起“四胡”,攙著香羅說:“咱們回去吧!
農村歷來非常重視紅白喜事,只有不過六十歲而早亡的才叫喪事。在喪事過程中最重要的關節就是出殯。歷來結婚和出殯的儀式都是做給外人看的。要外人看什么?結婚的人是讓大家來看“我們的生意從此開張了!”出殯的人是讓大家來看“我們的生意后繼有人了!”
堵老爺的喪事氣派非常。堵家門前用席子打搭起了欞棚,棚前還扎制了“彩牌樓”。楠木棺材要三十二杠來抬。當時最高的儀規是六十四杠,只有皇親國戚才配受用。大概人們只聽說過“八抬大轎”。何為八抬?這轎子的左右各有兩根轎桿,小轎子由兩人一前一后抬著。大一點的轎子,要在兩根轎桿的前后各栓根繩子,再用付桿穿過繩子,兩個人抬前面的付桿,兩個人抬后面的付桿,這叫四抬轎子。八抬大轎就是在兩根長轎桿的兩端再橫著綁根桿子,橫桿的兩端綁繩子,上面再穿杠子,兩個人抬左前方的杠子,兩個人抬右前方的杠子;左后方和右后方如是,八個人抬才叫“八抬大轎”。這“八抬大轎”小縣官是不夠資格坐的。出殯用的三十二杠,抬的不是轎子,而是棺材。左右兩根大杠有一尺來粗丈二長。棺材綁在大杠上,前、后、左、右各有八個人抬,由“杠頭”指揮同時起轎!疤Ц堋币辉~就源于此處,“抬杠”的人,如有一人放下杠子,這三十二杠的大轎就會全部趴架。所以“抬杠”拌嘴的人誰也不能放下。這兩根大杠上的棺材還要罩上黑緞子面金線繡的“蟒罩”;实塾玫氖屈S緞子面由五彩線繡的“龍罩”。
戲劇里所說的“蟒龍袍”,是有區分的,蟒和龍的區別在爪上,蟒為四指,龍為五指。蟒罩的頂端有藍色“寶頂”,遠遠看去頗像個方型的天壇祈年殿。要不是皇帝被革了命,這堵老爺一家都會被抄斬的,這叫“僭制”用現在的話來說這叫“超標”。這三十二杠的大轎前面還有龐大的儀仗隊,隊前是倒退著走的孝子,帔麻戴孝的孝子由“杠頭”攙扶著。孝子左手捧著“哭喪棒”,右手舉著“招魂幡”。
第二位是帔麻戴孝的孝婦,手里捧著個飯盆,這就叫“打幡抱罐”。緊接著就是抬“靈牌”的姐姐和未來的姐夫,“靈牌”放在一把“太師椅”上,抬椅子的也能分得一定數量的家產。再后面就是抬“紙扎”的。宣紙扎成涂以重彩的“童男童女”象征著殉葬者。還有紙扎的牛、羊、馬、車……。這些都將被燒掉,以示被死者都已帶到天國去了。而今還有扎制電視機、電冰箱、小汽車、大洋房的,相當滑稽。再后面就是高大的“九聯燈”和各式的紙扎的燈籠,都是為死者照亮黃泉路的。三十二杠的大轎緊跟其后!案茴^”高喝一聲:“起轎——!”孝婦隨之將手中的飯罐子摔碎在地下,這就寓示著“飯碗被砸了”!于是,全體隊員哭天嚎地,香羅更是捶胸頓足泣不成聲。
沃三兒在這隊伍里扮演著“孝子”的角色,堵香羅自然就是“孝婦”了。沃三兒也在痛哭流涕,而他哭得是自己!他要為自己做過的“壞事”負責,他要為香羅的處境負責,但他所能做的和他想要做的相距甚遠。他哭了,他哭的比所有的隊員都更傷心。出殯的路旁,各家門前都擺著“路祭”。每有拜祭,孝子孝婦都要回敬。人們看著“沃大能耐”的窩心的樣子也不禁落下了淚水。
棺木下葬后,沃三兒突然不見了!堵香羅覺得天渾地轉,她左呼右叫滿地亂跑,絆倒又爬起,爬起又絆倒,最后她伏在地上痛不欲生……。大家分頭去找沃三兒,到處不見他的蹤影……。
若干年后,有人說在北京的“天橋”見過沃三兒,只是看不出他當年的風采,所以沒敢相認。香羅得到這個恍惚的傳言后也來到天橋,在皮影班子里她終于找到了沃三兒。只是,此后的那段悠悠的往事還沒有打聽出來……。
作者筆名:
長海
2002.3.28于海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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